夫人膝下,哪里想过所谓的皇图霸业。
“教会徒弟,饿死师傅。我可没胡扯。”孟开平叼着草根,悠悠道:“你是稀里糊涂被一张饼骗来的,我是蒙着父兄遗愿投奔来的。其他人,应当做梦都想着高官厚禄、名正言顺呢。”
战场之上是真刀真枪的拼杀,而战场之下,则是人心的较量与算计。
“齐文正和齐文忠哥俩倒还行,一个吊儿郎当,一个憨厚老实;郭英嘛,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手。他一家都肯为义父效力,连姐姐都成了义父妾室,真是够下本钱的。
齐闻道一一评价道:“冯胜这人就是个搅屎棍子,刻薄贪功,但大事还算拎得清;唯独那个黄珏,可真真是……”
他咬牙切齿好半响,忍了又忍,最终闷声道:“也罢,总归他小我一岁,面上还算敬我,背地里怎么说且随他去罢。管天管地,管不了他拉屎放屁!”
“可你不得不承认,他武功确实强过众人。”孟开平缓缓道:“若非我长他几岁,根本压不住他。待他成年,往后便更不好说了。”
“黄珏是天生的将才。”他毫不讳言道。
这句评价极高,但黄珏的确有真本事。赵至春有个外号叫“赵十万”,因为他曾说只要率兵十万就可以纵横天下。而黄珏则随了他姐夫的打仗作风,不顾性命,勇武难匹,极适合作为先锋官冲入敌阵。
齐闻道习武晚,根本敌不过黄珏,闻言也只得颔首道:“我不求同他相较,只求留在军中效力罢了。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”
“你如此想便对了。”孟开平赞许道:“平章为你取字‘沐恩’,便是为了让你时刻感念他的恩情,再加上你有容夫人庇护,根本无需畏惧黄珏。”
两个少年躺在枯黄的草地上闲聊,仰头看着夜空中柔亮的月色,静听林间潺潺溪流,一时感慨万千。
孟开平顺手摘了片叶子,迭在唇边吹响。
那声音悠悠扬扬的,越飘越远,似乎是徽州那边的小调。齐闻道忍不住打起了拍子,和调唱了曲。
“……忆昔午桥桥上饮,坐中多是豪英。长沟流月去无声。杏花疏影里,吹笛到天明。”
“……二十余年如一梦,此生虽在堪惊。闲登小阁看新晴。古今多少事,渔歌起叁更。”
少年郎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又柔肠百转,一曲毕,两人皆意犹未尽。
“孟开平,那你呢,你又靠谁庇护?”
齐闻道不唱了,揉了揉眼角,复又开口问道:“义父将‘徽’字赐给你,明摆着想让你成为他的左膀右臂,难道你就一点儿不动心吗?”
如果有一天义父当了皇帝,定会毫不吝啬封他们这些兄弟和义子们做大官的,他坚信这一点。
然而,孟开平不急不慢地丢开叶子,肃声道:“方才巡营,我又下令杀了叁个人。我本以为今日是不必杀人的,可是不行。”
杀人这件事会上瘾,只要有了第一次,往后的每一次都不会再心慈手软。
“他们都有苦衷,可我不能听信。当年我大哥死,就是因为下头的人生了不轨之心,瞒报军情。”
那叁个人他必须杀,带兵打仗,仁慈只会害人害己。这是用他兄长的死换来的教训。
“有时静下来想一想,从十六岁起,我的日子里好似只剩下这一件必做之事。”
孟开平望着自己的双手,极度平静道:“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权力,但这满手的血,这辈子应当是洗不净了。”
说起杀人,齐闻道也深吸一口气道:“我上回杀了个斥候——第一次亲手杀人,用箭。当时全被新鲜刺激冲昏了头,可晚上躺在榻上一想,脑子里全是那个人死前的眼神,怎么也忘不了。”
“后来义父夸我眼力好,旁人都没发觉那斥候,独我发觉了……如今再想,即便重来一次,我照样不会手软。”
“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是一定不会有来生的。”
孟开平饮完最后一口酒,面色微醺,万分肯定道:“神佛绝不会宽恕我的罪孽。”
愈是乱世,愈是教派盛行,可见只是自欺欺人罢了。他只能劝慰自己,每一次破杀戒,都只是为了早些结束这片混沌乱世,还贫苦百姓们一片清平盛世。
“算了,不说这些了!”
齐闻道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,望了眼山下头的大营,强作欢喜道:“等仗打完了,你有想过去哪儿吗?我是一定不要待在军中了,去庙里撞钟都比这儿好。”
去哪……
孟开平闭上眼睛细想。
河山大好,他已去过许多地方了,待到烽火散尽时,天下景色会更加锦绣壮阔。
可他唯有一处魂系之地。
*
至正四年是齐家的惨事,而那一年的瘟疫,同样没有饶过孟开平的母亲。
他记得,阿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,朝廷的宣抚官又来挨家挨户收取赋税。六岁的他被爹爹和大哥护在身后,望着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嘴脸,只觉得贪婪可怖。
那群人原本是皇帝从大都派下来赈灾济贫的,可到了地方后,却勾结当地贪官污吏一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