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要带我去哪儿?”恰好红灯亮起,裴雪将车停稳,伸过手来捏了下她的脸:“到了就知道了。”安之不满他卖关子。她偏头靠在车窗上,侧过脸望向裴雪。昏黄的路灯透过茶色的窗玻璃,将她的眼珠映成了浅棕色。今晚的她格外像个孩子,心情都写在脸上,大方、自然,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。或许是因为喝了酒,或许是因为感觉到了她在被爱。车开动时,安之扭过头去看街景。现在已经很晚了,路上行人稀少,且步伐多少都有些急迫,想要早点到家。她倒是已经不着急了,甚至可以说很安心,像小时候她坐在方含敏的车后座上,陪母亲一起缓慢地、摇摇晃晃地往前骑。她的手紧抓着车垫,身子前倾,面颊贴在方含敏瘦削的背上。方含敏骑出了汗,衣服上湿了一块,被风吹得发凉,又被安之小心地捂热了。那是她离母亲最近的时候。她不在意自己会被带去哪里,只希望那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。“到了。”裴雪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,他语气柔和,“安安,我们下去走走吧。”学校里的灯光太亮了,此时站在黑魆魆的郊野上,才能看清自然界的天光。原来今晚也有星星,不密,却很明亮,寥落的几颗散布在四方穹顶,像被随手撒抛的钻石。快要入夏了,等观测条件再好些,就能看到夏季银河。裴雪说过要挑一天晚上,和她一起去皖南露营,夜里拍银河,晨起还能拍日出。“这是哪儿,”安之踩上了路边花坛的边沿,张开双臂以保持平衡,依旧走得东倒西歪,“怎么会想到来这里?”裴雪在一旁牵着她的手,仔细地观察她脚下的路:“这个公园叫白鹭洲,安安之前来过吗?”“没有哦,”安之走到尽头,用力压上裴雪的掌心,又借力跃下,“所以要你带我逛。”她笑容灿烂,眉眼都弯成了细线,隐着小猫似的得意和狡黠。裴雪忽然就很想亲她,想和她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,吻得她面色绯红,嗯嗯唔唔地说不出话。……再等等,还不到时候。他们并肩往前走。明明她就在身边,可他依旧会感到分离的疼痛。思念漫成江水,每一次起潮落潮,都会涨得他心口发酸。是因为害怕吗?
因为有想要珍惜,想要保护的东西,所以很容易生出惧意。“安安,这边。”他牵着她的手转了个弯,而安之像是忽然起了玩心,举高他的手,以它为圆心转了个回环。她的发梢在风中扬起,挠过他的手臂,有点痒。“好像那个,”她咯咯笑着,“罗马假日里的主角。”逃跑的公主与落魄的记者,在彼此还不熟悉时就跳完了一个回环的舞步。裴雪攥紧了她的手,目光长久停留在她的身上。“我们不一样,安安,”他轻声道,“我们还有未来。”他引着她走过湖上的木桥,又绕去一块巨石的背面。石头很高,他先攀了上去,又俯下身来拉安之。“啊,”她开心道,“像是回到了小时候。”这个视角能看清整片湖泊。岸边嵌着地灯,绕着水泊形成了一圈暖色。裴雪环住她的肩,手指勾着她的发尾。“看那里。”他话音刚落,水边的地灯忽然一齐熄灭。短暂的黑暗过后,湖心又倏地亮起。银白的喷泉哗然绽开,像一朵巨大而剔透的玫瑰,无数细小的水珠随之洒落,在湖面敲出叮咚的乐音。与此同时,银白色也在他们脚下漫开。繁密的草地上藏了数不清的小灯,全都做成了玫瑰的形状。它们漫山遍野地铺展着,恣肆而骄傲,仿佛千百只精灵同时振翅,探出头来,笑盈盈地望着安之。她觉得晕眩。背后就是裴雪的胸膛,她微微仰头,像要通过触碰确认他的存在。今夜星光稀疏,可地面银光烂漫,那是他赠给她的礼物,只为她一人生长、盛开。如果今晚她没有跟他出来呢?她对裴雪说抱歉的时候,他几乎是毫不迟疑就答应了。似乎他准备的这一切,被浪费也没关系,不被她知晓也没关系。安之有点想哭,但她还是努力睁大眼睛,看着喷泉一次次升起,玫瑰一朵朵绽开。最后,她在哗啦的水声里回身,踮脚,很轻地吻上了裴雪的唇。“谢谢你,”她笑着说,“我……真的好开心。”